淄川服装城的困与破

是一个时代的远去，还是破茧成蝶后的重生

淄川服装城的困与破

人们的生活离不开衣食住行，“衣”更是排在老百姓消费清单的第一位，服装产业一度成为众多城市竞相布局和追逐的热门“赛道”，服装批发市场作为销售平台，成为产业发展中的重要一环。1989年投入使用的淄川服装城，曾被评为全国服装专业市场十强之一、全国纺织服装十大品牌市场，承载着几代淄博人关于服装的记忆，更担负着众多商户的生计。

然而，面对“互联网+”时代的到来，以及人们消费习惯的改变，传统服装批发市场走到了发展的十字路口。是在困境中苦苦挣扎，还是不断探索新的生机？记者走进拥有35年历史的淄川服装城，与市场管理者、经营者以及当年的建设者进行了深入交谈，共同探寻传统服装市场未来的发展之路。

从大集到专业服装市场

“淄川服装城的前身是淄川西关大集的服装市，位置在孝妇河沿岸的六龙桥和张博路桥之间。”今年60岁的盛伟是淄川服装城所在地西关一村的原党总支书记、村委会主任，他曾经历了淄川服装城的整个建设过程。

在盛伟的描述里，西关大集的服装市形成于1980年前后，时值改革开放初期。“开始小商小贩架起几块石板，立起几根竹竿，挂起服装进行经营。后来附近头脑灵活的村民，在家裁剪好衣服，也拿到集上售卖。每五天一个集市，能做的衣服有限，很多人的摊位刚开张就被抢光了。”当年抢衣服的盛景，在盛伟的脑海里印象深刻。

随着买卖的火爆，一些善经营的人，南下温州、石狮等地贩运服装进行经营，从而引来了外地客商，西关大集服装市迅速崛起，拥有3000多个摊位。市场也由原来的集日经营，发展为天天经营，大批来自淄川周边区县以及省内的客商纷纷前往大集“淘宝”，也因此造就了淄川的一批服装专业村。在二里村党支部书记、村委会主任韩天佑的记忆里，村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村民都在做裤子卖裤子，很多人一开始不会裁剪衣服，给其他经营户干几天之后，慢慢地开始单干。

“最初的服装专业村主要集中在淄川区的老城南镇，二里村、将军头、石门村、北石村、南石村等村都有服装加工业务。”盛伟说，随着服装市的日益壮大，淄川区的服装加工行业也实现了细化。“洪山镇以童装为主，尤其是婴幼儿服装，目前仍旧是全国市场中的佼佼者。淄川经济开发区的上五村、下五村和老商家镇的大邢村，以针织服为主，也都是近半村的人在从事服装加工。”

1986年夏天，一场洪水的袭击，让日渐繁荣的西关大集服装市一夜间被冲毁。重建后的市场虽然火爆，但洪水留下的阴影却很难消散。

搬迁，建设服装专业市场。1987年12月，淄川区选定西关大集服装市南侧的西关一村作为新市场的地址，开始了淄川服装城一期工程的建设。1989年5月，一期工程顺利投入使用，1300个摊位迅速被经营户租赁一空。一时间，江苏、湖北、安徽、浙江等省份的服装加工户和经营业户，开始涌入服装市场经营。淄川服装城的日均客流量达到8万人，当年实现营业额1.5亿元。

摊位的供不应求，让淄川区看到了专业服装市场发展的好前景，很快淄川服装城二期工程开始谋划。

“那片是村民的居住区，动迁成了一个大问题。”盛伟说，虽然村民们的思想相对保守，不愿舍弃原有的房屋，但丝毫没有影响淄川服装城的建设进度。1990年，淄川服装城二期大小厅、123号厅投入使用；1991年，三期北大门建设完成；1992年4号厅，1994年5号厅，1995年6号厅……经过六期建设，淄川服装城初具规模。

2000年以后，通过招商引资，淄川服装城又先后建设了通乾广场、温州商厦、上海商厦、童装针织大厦、鲁中商贸城等商业主体，成为拥有商铺、摊位1.1万余个的大型专业服装批发市场。

一去不复返的“黄金时代”

一边招呼进店的客人，一边麻利地打包，61岁的徐秋作为淄川服装城的老商户，每天依旧要到店里忙活。

“我是1992年开始干服装，是4号厅的第一批摊主。”老家淄川东南部山区的徐秋，在到淄川服装城做生意前一直务农。“我丈夫在村里开拖拉机，往城区运送沙石时，看到服装城热热闹闹的，就带着我租了摊位卖女装。”

在服装产业并不发达的年代，徐秋从各地商场里买来衣服，回到出租屋后开始对比制版，然后裁剪，再到附近找缝纫工车缝，拿到市场大厅里售卖。

“每天都忙忙碌碌，半年时间，我们夫妻俩毛利润赚了3000元。”徐秋说，那笔钱在平均月工资不足200元的时代，相当可观，一家人觉得生活有了奔头。

2007年，徐秋的儿子翟召群大学毕业，她搬出了4号厅，在厅外的衬衣市场租下一间50平方米的店面，做起了西装、制服，店里的主要生意往来也慢慢交给了孩子。

“我是在服装城长大的，每天下午放学，厅里有四五十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伙伴。父母忙着做生意，我们就一起疯玩。”1987年出生的翟召群对淄川服装城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，在他儿时的记忆里，服装城每次摇号选摊位是那时服装城人的“头等大事”。

“都知道服装城卖衣服的能赚钱，可赚的都是辛苦钱，但服装城转租摊位的‘房东’们赚钱相对更容易。”翟召群说，在那个“遍地黄金”的年代，即便付出转租后的高昂租金，仍有大批人一头扎进淄川服装城这片大海里“淘金”，而“房东”们每年不用起早贪黑地忙碌，也能有一大笔固定的收入。

“淄川服装城的‘黄金时代’从20世纪90年代初持续到2012年，用人山人海、摩肩接踵这样的词语，形容当时的热闹场景一点都不为过。”淄川服装城管委会主任邱立虎先后在淄川服装城工作了9年时间，在他的印象中，鼎盛时期的服装城拥有9个营业大厅，10栋营业楼，营业摊位1.3万个，上万家商户。其中，外地客商高达2300余户，他们来自浙江、福建、上海、四川、广东、江苏、湖北、新疆等29个省、市、自治区的150多个县、市（区）。2012年，淄川服装城的年交易额高达185亿元。

这个“黄金时代”却从2017年起一去不复返。“尤其是人流量，明显感觉到一年不如一年。”翟召群说，当时电商大举侵占市场，人们的购物观念发生了变化，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网上购物。与此同时，全国各地的服装批发市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。“一起玩耍的服装城子弟们，与我保持联系的就有二十多人接手了父母的生意，可从那时起，陆续有人开始转行。如今，一直坚守的人不足五六个。”

2023年，淄川服装城经营商户减少至5000户，从业人员2万余人，年交易额降至130亿元。

老市场的挣扎与困局

一面是电商的疯狂冲击，一面是服装产业不断迭代升级，淄川服装城踏上了前途未卜的“下坡路”。

在盛伟看来，造成淄川服装城如今局面的深层次原因有两点，一是没有产业支撑的“先天不足”，另一个则是因淄川区自身地理位置导致的物流集散能力薄弱。

2017年，1992年出生的张越从父亲张旭手中接过比他还“大一岁”的内衣店，经历了电商创业的失败后，他更倾向于继承父辈们按部就班的“稳当”经营。

“这些年，我们店里基本都是老顾客，也增加了些新客户，但大多都是淄川周边县市，出省的很少。”作为品牌内衣的一级代理商，张越经常需要前往广东参加厂家的订货会，在与其他服装批发市场商户的交流中，他发现同样是山东省内的代理商，业务范围却已扩展至山西、内蒙古、新疆等地区。“现在要想赢得市场，还是需要价格优势。一级代理的拿货价都是一样的，但有的市场体量大，价格就可以做到更低。”

张越认为，在目前没有量的优势面前，如果将生产的源头放到本地，成本也会降低，整个市场的优势才能够显现出来。“拿内裤举例，其生产成本南北方没有很大的差异。如果在淄川有大型生产企业，且款式更新跟上市场潮流，就能打开市场，让淄川服装城的商品再次走向全国舞台。”

无疑，张越的想法正是盛伟所指出的淄川服装城的“先天不足”。

邱立虎说，淄川服装城最早也有一批服装加工户来支撑，但随着服装产业在科技、设计、品牌等方面的不断发展，“家庭作坊式”的加工不仅脱离了服装的潮流趋势，也面临着服装加工产业化的打击，逐渐被淘汰。此外，随着服装加工产业的萎缩，拥有大量专业技术工人的优势也慢慢从淄川流走。在传统服装批发市场转型中，淄川服装城失去了拥有产业支撑的发展先机。

时代洪流滚滚向前的同时，总有强者站上潮头。浙江温州人倪素春在淄川服装城从事女装批发20多年，挺过了电商的冲击，她的店铺也从十几平方米发展到了如今的300多平方米。

“店里老顾客比较多，对衣服的品质比较放心。所以，每次新货上图，他们都会通过微信下单。”社交软件的发达让倪春素不再如从前忙碌地应付店内的顾客，但免不了每天都要发走大量包裹。而淄川服装城多年来上午11点截单的物流发货“惯例”，让倪春素头疼不已。

“客户下午的单，只能第二天发货，第三天才能收到。同样的货品同样的价格，从济南泺口服装批发市场发货，就可以做到下午发货，第二天到达。”女装款式的更新具有很强的时效性，而恼人的物流问题导致倪春素失去了不少客户。

不温不火的市场、阻碍可持续发展的物流，以及不断增长“年龄”的建筑，让淄川服装城陷入了发展的困局。

自救与互救的前行之路

4月15日，在位于淄川服装城北大门东侧的一家时尚女装店铺里，拥挤的顾客让不大的店面显得更加热闹。

“都说今年服装市场大环境不好，大家生意难做，但我家还好，走货一直不错，也很少有压货的情况。”1985年出生的店主陈丛19岁开始从事服装销售工作。“25岁以前，在商场做服装的销售员。此后，我还在自家小区开过店，29岁到淄川服装城4号厅从事女装批发。2年前，我又把店铺搬到了北大门。”

陈丛说，之所以离开4号厅，主要原因是想要在更显眼的位置，让更多人看到自家的店铺。自从入驻北大门的店，陈丛每年都要在销售淡季或者春节假期进行装修。今年，陈丛对店铺加装的二楼进行了装修，从张博路望过来，她的店十分醒目。

当说到店铺发展的秘诀时，陈丛用了“自救”这两个字来形容。“首先是我们选品的眼光，一定要独到。更重要的一点是用电商的价格做零售，从传统市场只做批发的思维中，过渡到零售、批发两条腿同时迈步。”在陈丛看来，淄川服装城设施的老旧只是阻碍市场持续繁荣发展的一小部分因素，而且随着近年来，淄川服装城多次进行改造提升，有些经营主体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“比如，原来123号厅改造后，不仅承接了小商品市场的整体搬迁，还在一侧打造了网红街，吸引顾客打卡。目前，我们最迫切的希望还是怎么加大引流。”

与陈丛的想法相同，翟召群、张越同样希望淄川服装城能够得到更多人的关注。“市场的人气旺起来，我们才能被看到。”翟召群说，在淄川服装城的发展过程中，有过产品质量差、服务态度差、售后服务不到位等各种不好的口碑，这是市场发展中所经历过的一些弊端，就目前市场看，这些早已是不复存在的“老黄历”。

“对半砍价、一半的三分之一等等砍价方式，都是消费者对市场的误解，现在服装的利润都很低。”张越曾经试图在店里进行“一口价”售卖，希望通过薄利多销打开销售，可很多人对批发市场有种根深蒂固的偏见，那就是必须要砍价。为此，张越只能无奈“加价”销售。

在采访中，首先要让淄博人为淄川服装城骄傲，让更多人知道淄川服装城的商品物美价廉，已成为众多商户共同的心声。陈丛说，她最近正在研究视频直播，准备通过新媒体手段进行引流。

其实，在淄川服装城里，像陈丛一样不断想方设法“自救”的商户不在少数。有的商家抓住电商风口，为全国多家线上店铺提供一件代发业务；有的商家利用质优价廉的产品，成为众多电商的直供商；有的则通过庞大的货品种类，建立起实力雄厚的“批发王国”。

实施主要建筑物的外立面和主干道的夜间亮化工程，对个别老旧营业主体进行整体改造，增加停车位，建设集洽谈室、T台、图书角、直播间等兼具多个功能的“尚空间”城市客厅，“一线将军路”视频号上开通《琳琳带你玩赚服装城》栏目，启动书记直播带货，组织各类丰富多彩的文化宣传活动重塑淄川服装城品牌形象，走出去招商引资寻求产业支撑……在部分商户进行“自救”时，淄川服装城也悄悄开始了“愚公移山”式的“互救”。

“4月17日，顺丰速运正式入驻淄川服装城，打破了服装批发市场固有的专线物流模式，从而形成淄川服装城物流的差异化经营。”面对专线物流发货时间固定等弊端，由将军路街道牵头与顺丰速运达成合作。将军路街道工委书记段为荣说，淄川服装城管委会提供免费的揽件场地，顺丰速运将运费降低到基本与专线持平的同时，利用其强大的物流网络，可以实现商户货物随时发送、到店签收的高品质物流服务。在物流环节，淄川服装城通过为商户们提供更加优质的服务，帮助他们提高市场的竞争力。

逐步解决设施老旧问题，聚力打通发展的痛点、难点，积极重塑品牌形象，在传统服装批发市场转型路上，淄川服装城正在以务实的态度一步步做着改变。

记者手记：

淄川服装城兴衰的背后，联系着商户、从业者以及无数家庭的生计。采访中，许多人对这座老市场的前路表现出迷茫，却又不约而同地对未来抱有希望。

困与破之间，考验着管理者的智慧，同时也激励着一代又一代探索者和创新者。没有人能够给未来一个答案，正如没有人能给你一个未来，尽管已经错过了关键的转型机遇，淄川服装城人仍旧坚信勤劳与奋进能够创造奇迹。

脚踏实地做好自己，勇于创新不畏前路，正是当下淄川服装城人最真实的写照。

记者 侯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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